第 33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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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3 章
華國A城，一月一日，元旦。
顯微鏡下的細胞在緩緩擴張收縮，外圈的觸須不停地擺動，這個被操作著顯微鏡的人格外註意的細胞，一轉眼就跑到了顯微鏡可見視野的邊緣。
蕭橙穿著無菌服，全身上下都包了起來，一雙烏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完成了接下來的實驗步驟，手很穩，從始至終氣息都沒有太大的變化。
“溫度差值五度放置，保存時間一個月。”從實驗室走出來的蕭橙摘下面罩，對跟出來的助手吩咐道。
等到換好了衣服，蕭橙在各個實驗室裏巡查了一番後，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。
是個熟悉的聲音——
“見一面……不去曦城，就在研究所旁邊的咖啡館。”那人補充一句，“總歸我們還是隊友，見一次面不要緊吧。”
蕭橙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，答應了，“我二十分後到。”
那邊“嗯”了一聲，接著掛斷了電話。
自從上次在曦城公寓的不歡而散，蕭橙和衛子城已經有快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聯系。
蕭橙對此沒什麽感受想發表，孤身一人的生活她過得沒什麽不舒心的。那天稍微恢覆了點力氣她就搬進了酒店，等到傷養的差不多了，就收拾著行李繼續住進了她在研究所的住所。
那次的黑色霧氣是一種名叫暗力的能量，多是由至純的負面情緒精粹構成。暗力傷到了蕭橙的本源，自那天起就在無時不刻地吸取她的情感，十多天前蕭橙臉上還能有些情緒變化，現在麽，就是眼中不帶任何情緒的偽裝假面罷了。
二十分鐘後蕭橙走進了同衛子城約好了的那家咖啡館，第一眼就註意到了氣質格外不同，在人群中鶴立雞群的他。
蕭橙落了座，衛子城的視線在她臉上掃了一遍，問：“你的臉怎麽了？”
蕭橙收起了臉上像面具一般的放松面容，面部神情陡然一冷，整個臉上仿佛只有五官存在，沒有任何因為情緒而導致的肌肉變化，饒是經驗再豐富的微表情研究專家，這個時候也看不出蕭橙的心理活動。
“受了傷，以後都會是這樣。”蕭橙輕描淡寫地解釋，“不會影響我做任務，我也不會輕易死掉，對隊伍沒有影響。”
衛子城眼中掠過一道晦澀的光，他平靜地問：“受了什麽傷？”
“情感損失，有一股力量在我身體裏，只要我顯露出情緒，那些情緒就會全部被它吸走。如果沒有情緒，它就不會有動作。”蕭橙看了眼時間，“你還有什麽事？如果同任務無關的話我要回去了。”
“有事，同任務或許無關，但同你有關。”衛子城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黝黑的石頭，放到蕭橙面前，“這是那天我把你從烏臨山帶回來的時候撿的，那地方只有一顆這樣的石頭，它待著的位置又是在你倒下的附近，我就把它帶了回來。”
石頭的棱角很銳利，黑得均勻，內裏閃著液體流動的光澤，外殼泛著反射的冷光。
“本以為這是你要找的東西，結果這麽些天你根本就沒有同我聯系。”衛子城搖搖頭，示意蕭橙去看那塊石頭，“這顆石頭應該有自我意識，它不能和人交流，但它一直想來找你，我就把它帶來了。你看看，它對你有沒有用。”
這些天裏，衛子城發現石頭總是會無端變化位置，一會停在簽了蕭橙名字的合同書上，一會停在蕭橙研究開發出來的實驗品附近，甚至還能察覺到哪裏有蕭橙的氣息，它就往哪裏鉆——在衛家老宅，除了衛子城房間裏的部分東西，也就衛子城和蕭橙接觸最多了，所以石頭總喜歡往他口袋裏蹦，還想要帶著他往一個方向走。
那個方向，就是研究所所處的位置。
蕭橙伸手，五指彎起拿起了石頭，她楞怔了半秒，接著一直橫平的眉毛揚起了一秒，落下後蕭橙的面容舒緩了很多。
她看不見，衛子城看不見，其他人也都看不見——一股十分微弱的黑色霧氣，正從她的身體裏鉆出往石頭裏湧去。
“它對我的情緒恢覆有幫助，多謝。”蕭橙想要彎一彎嘴角，但數十天的克制讓她似乎忘了該怎麽笑，嘴角的弧度扭曲了一瞬緊接著就消失了。
衛子城點頭，道：“也許我該早點把它給你送來的。”
蕭橙面容的變化肉眼可見，如果這塊石頭能夠將蕭橙自那天起突然消失了許多的情感補回來，衛子城絕不會將石頭留在自己身邊那麽多天。
“沒關系，現在拿到手也不晚。”說完這句，蕭橙沈默了一下，問：“你的種植空間現在能不能進去？”
“可以，十多天前我就進去過——我的種植區域和你的種植區域相連，其他人的都進不去。”窗外的陽光漸漸烈了起來，衛子城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。
“下一批種子我給你，不要種外面買來的種子了，我對小麥種進行了改良，這個更適合種在不會出現異常天氣的種植空間裏。”蕭橙看了眼窗外稀疏走過的人群，轉回頭來，聲音低了一點，“流光現在可不可以出來了？”
衛子城不懂她問這個做什麽，回答道：“可以，它是十多天前醒來的，流光告訴我最多一個月後我們的力量就會恢覆到全盛狀態，另外這個世界的任務同我們之前猜想的一樣。”
蕭橙點頭，嘴唇動了動，道：“小白現在還在昏迷。”
“我想借流光一用，讓它幫個忙……”蕭橙語氣多了絲為難，“小白的力量耗費太多，一個月後就算壓制全部解除，它恐怕也不能恢覆到全盛，到時候它損失力量太多的弊端反而會更嚴重地表現出來，反噬會很嚴重。我需要流光用它們蘿蔔之間的方式，傳輸一部分力量給小白。”
“如果流光不願意，我跟它說。”
衛子城的思緒不覺飄遠，他又想起了那天倒在一片黑暗的森林中，臉色蒼白氣息微弱的女孩。
蕭橙在曦城公寓說的話的確讓他瞬間情緒失控，但也讓他忽略了一些問題。
失聯了兩天，蕭橙她，就在烏臨山深處以那樣虛弱的狀態，昏迷了兩天嗎……那她受的傷，得有多重，小白甚至需要流光來幫助恢覆。
在烏臨山裏，她究竟遇見了什麽？
“我跟你去研究所，流光會願意的。”衛子城從座位上起身，給咖啡結了帳，跟在蕭橙身後，一路走到了研究所，走進了蕭橙的辦公室。
蕭橙在辦公室裏走了幾步，敲了敲書櫃後的一面墻，轉動了一個固定在墻上的裝飾物，墻的一部分收縮了起來，裏面是一個純白四周鋪滿了隔音防震材料的實驗室。
研究所幾乎所有地方都安裝了監控，蕭橙的辦公室監控雖然只能覆蓋一部分區域，但還是在這個隱蔽的實驗室完成能量轉換更安全。
“我可以給小白傳輸能量，不過你得把它帶出來，通過契約者傳輸的話效率會很低。”流光站在實驗臺上，這裏被清出了一小塊空地，流光的紫色身軀在光滑的實驗臺上留下了一個模糊的紫色影子。
蕭橙擰眉不過十幾秒，最後還是把小白從識海裏帶了出來。
一層薄薄的白光圍在小白身旁，將它縮小的身軀毫不費力地全部包裹，小白頭頂的葉子有幾分暗淡，白乎乎的臉上竟也能看出幾分憔悴虛弱。
“你們遇見了什麽？”流光同衛子城有相同的問題，它不解地伸出葉子碰了碰小白身外的白光，“小白退化到了幼年期，如果不是契約還在，小白這條命早就交代了。”
“一個異化了的深淵怪物。”蕭橙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說，轉而道：“你也看見了小白的情況，我實在是沒辦法了，一直用治愈聖光嘗試替它恢覆，也在識海裏溫養了這麽多天，小白還是昏迷不醒，情況也沒有多大的好轉。只能按手冊上的，試試你們之間的能量傳輸了。”
“你用了治愈聖光。”流光恍然，道：“那難怪小白的情況一直都是這樣了，之前你們戰鬥的時候，小白估計是把天賦的一部分轉交到了你手上，它當時還不能出識海幫你吧？”
蕭橙點頭。
“那就是了，雖然蘿蔔升至四十級後契約者可以發出同蘿蔔一樣的天賦能力，但效果到底還是不如蘿蔔自己發出的，你們遇見的那個深淵怪物肯定很強大，在那種情況下小白只能把天賦能量能轉交給你的都轉交給你，結束戰鬥後你沒有把那些本源力量還給小白，用治愈聖光的時候一直在消耗小白的本源力量，所以就算在識海裏溫養了這麽久小白也沒能恢覆意識。”流光給蕭橙認真解釋了一遍原因，然後略有點為難地說：“一般來說除了契約者的識海外，同族的能量就是最適合蘿蔔恢覆力量的東西，不過……小白的本源之力不回去的話，我現在恢覆了的這些能量也幫不了它。”
“你必須先將小白的天賦能量還回去，你能靠自己做到嗎？”流光看著蕭橙的眼睛，問道。
飼養蘿蔔的手冊裏沒有說過蘿蔔們的天賦能量這件事，蕭橙對小白的性格秉性已經十分熟悉，但對蘿蔔們的力量來源一直沒有過深究，如何找出那些她壓根就分辨不清的天賦能量，蕭橙表示並不知道。
“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——”流光烏黑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蕭橙的臉部，它說出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知道的唯一辦法，“天賦能量是蘿蔔最核心的能量，如果不是主動給出的，這些能量沒有任何可能依附在其他生物之上，只要你的力量瀕危不再能壓制住它，那些天賦能量就會回到它原本的主人身上。”
“你現在能夠動用的能量只有小白的治愈聖光吧？那你壓制著小白天賦能量的，就不是什麽法力值什麽技能，是你的生命力。”
流光說到最後，衛子城臉色突然變了，他鎖著眉頭，從流光移到蕭橙身上的視線帶著阻止和擔憂的意味。
“衛子城，你可能不知道。”流光身為衛子城的契約蘿蔔，他想什麽，流光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，它轉身看向衛子城，用嚴肅的口吻開始教誨這個對天賦能量同樣毫無所知的契約者。
“天賦能量是一個蘿蔔的核心能量，是支撐著蘿蔔維持行動甚至發展壯大的中心樞紐，更是蘿蔔的生命之源。正是因為天賦能量的重要性，所以哪怕蘿蔔們心甘情願，它們的天賦能量也不能如數傳給任何一個外族，那些強制留存下來的能量是保住蘿蔔生命的前提。”
“所以……如果其他能量一直不能回到小白身體裏的話——”流光的口吻更加嚴肅了，它的八瓣葉子端端正正地垂在身側，“輕的話它會一睡不醒，醒來後等級受限不能寸進；嚴重的話，那些留存下來的本源力量也保不住小白……。”
“我承認讓你的生命值降到瀕危狀態的話會有風險，但不管是為了蘿蔔還是為了你自己，把剩下的那些天賦力量都傳輸回去才是你應該做的。”流光停下教訓衛子城的話語，轉身對雙手環抱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蕭橙道：“如果小白堅持不住死了，你喪失了契約者的身份也會死，其他人，包括我們這些和契約者綁定了的蘿蔔，一樣會死。”
不用流光再說，蕭橙已經明白了該怎麽做最好。
之所以沒有在流光說了辦法之後立即行動，也只是因為她需要多了解一些天賦能量的事情，免得小白得救了她卻崩了，那到時候其他隊友和蘿蔔們，包括小白，一樣會陷入險境。
實驗臺上只有實驗設備，蕭橙從蘿蔔世界第四層副本裏帶過來的房間倒是被她裝了不少東西，經過烏臨山一戰知道自己隨身攜帶的裝備太少之後，房間裏就多了不少武器和食品藥品。
一把鋒利至極，閃著銀白光澤的手術刀被蕭橙從房間裏取了出來，接著一個醫藥包從蕭橙手中憑空出現，被她放在了實驗臺上。
“等到本源能量回到小白身上，你提醒一下衛子城。”蕭橙對流光說完，接著看向衛子城，說：“有性命相連的契約存在，流光提醒了之後，你會幫我包紮一下傷口的吧？藥裏面也有。”
衛子城眸光閃了閃，話裏不知不覺間露出一絲苦澀，“當然了，即便沒有契約存在，我也會幫你。”
鋒利冰冷的金屬割破了手腕動脈旁邊的一條血管，鮮血沒有噴湧而出，卻也像汩汩而流的小溪一樣仿佛不會斷絕。接著數道傷口相繼出現在蕭橙左手手臂，血流的更多了，她龐大卻被限制了的生命值屬性也不能阻止這些傷口。
生命流逝的感覺並不好受，蕭橙面上只有些許的壓抑神色，完好的右手攥成了拳，手肘彎曲成了弓狀，身體開始因為溫度的降低而開始了輕微的顫抖抽搐。
她的面色愈發慘白了，久病不治的病人也沒幾個氣色像她這樣的。
割破血管讓血液瞬間流失的方法能讓人漸漸陷入生命瀕危的狀態，同樣的，因為它的流逝緩慢，往往也能及時救治過來，甚至不需要吃什麽藥，只要多加休息多吃點補血食物就能恢覆過來。
只有流光看得見的白色能量開始在蕭橙和小白之間傳輸，出端越來越微薄，入端越發凝實。
蕭橙體內潛伏的暗力對這股能量蠢蠢欲動，剛分化出一部分觸須想要偷偷地吞噬一部分白光能量，那條觸須就被蕭橙口袋裏的黑色石頭給攔腰斬斷，然後全部吞進了它已經凝黑成墨水的身軀內部。
“可以了。”流光看著最後一點天賦能量回到了小白身體內，及時道。
衛子城早就將醫藥包打開，他拎著醫藥包在蕭橙身邊蹲下，用鑷子夾著棉球給蕭橙傷口上的血吸收一部分，然後灑上藥粉，綁上繃帶，打好結。其他的傷口同樣一番操作，最後蕭橙的左手從胳膊到虎口，全都被繃帶覆蓋，一片白看起來有些嚴重。
失血過多，蕭橙早在流光開口前就陷入昏迷，現在衛子城一番動作也沒能弄醒蕭橙，她呼吸微弱，唇色蒼白，緊皺的眉頭不知不覺中松開。
流光給小白傳輸了自己一半的能量，葉子也焉吧吧地耷拉了下來，它看著醒來了的小白，有氣無力地說：“你以後長點心吧，天賦能力給出去前總得確定自己能收回來吧。你不小心，連帶著我也跟著你受累，一半的力量都傳輸給你了。”
小白輕盈地蹦起，從躺姿變成站姿，頭頂一片葉子擡起，朝蕭橙所在的方向揮了揮，蕭橙身上頓時漫起一陣白光，有些發涼的體溫也停止了低下去的趨勢。
“唉……”見狀，流光無奈地嘆了口氣。
小白啊小白，這麽多對契約者和蘿蔔的組合裏，恐怕你是對契約者最上心的一個了。
“流光，謝謝你。”給蕭橙施加了治愈聖光後，小白轉頭看向流光，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，道：“本來應該不會出意外的，橙子的力量突然強了起來，我的天賦能量就收不回來了。”
流光思索了一會，問：“你們見到的怪物到底怎麽回事？”
小白又朝蕭橙那邊看了一眼，安了安心後說：“是只泥巴怪，在烏臨山深處的沼澤裏異化了，它身上可以散發出暗力，不過不純，所以影響不是很大。就是這麽久以來它可能吸收了太多的負面情緒力量，又吃了很多生物的身體，深淵力量對它的影響太大，已經不是普通的泥巴怪了，所以我們對付得就慢了點。”
“蕭橙的情緒是怎麽回事？”流光十多天才恢覆了意識，幾天前才能從衛子城的識海內出來，並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。
“你也知道，我們白色蘿蔔雖然能夠克制暗力，但我們的能量也是暗力的滋補，對暗力提純有很大的功效。”小白有些垂頭喪氣地在實驗臺上蹦了蹦，“那天從烏臨山刮來的風裏帶了暗力，因為我的原因，就是朝著橙子來的，橙子為了抵擋用了契約，最後那些暗力因為不能清除掉，就隨著契約進到了橙子的本源能量裏。”
“對其他人暗力都是激發情緒然後吞噬掉那些情緒，對橙子，就是不斷地吞噬她的情緒，想讓橙子變得沒有情緒沒有感情，最後我們的契約就會失效，到那時暗力就能吞噬我的力量了。”小白的葉子快要揪斷了，它現在感覺很不好受。
流光聽著聽著，神色越發不好，“怎麽這麽不小心？”
“當時橙子不知道那是暗力啊……橙子不知道它有多難纏，要知道，也就不會用契約了。要知道進到了能量本源的暗力和身體外圍的暗力，造成的傷害可是完全不一樣的。”說著，小白嘆口氣，“不過也不算是完全無解吧，只要壓制住不讓全部的情緒都被吸收走了，橙子覆活之後那股暗力對她就沒有影響了。”
“只可惜……橙子就不能表現出絲毫情感，最好能做到隨時隨地都是毫無情緒的狀態，可是這樣很累，也很難……”
衛子城全程旁聽聽完了小白的解釋，這下，他倒是明白了蕭橙為什麽會突然變得格外冷漠。
衛子城低頭看著靠在墻角的蕭橙，實驗室裏冷白的光落在蕭橙蒼白的臉上，呼吸輕微似顫動羽翼的蝶。
他想：如果你不能過來，那就換我朝你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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華國A城，一月一日，元旦。
顯微鏡下的細胞在緩緩擴張收縮，外圈的觸須不停地擺動，這個被操作著顯微鏡的人格外註意的細胞，一轉眼就跑到了顯微鏡可見視野的邊緣。
蕭橙穿著無菌服，全身上下都包了起來，一雙烏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完成了接下來的實驗步驟，手很穩，從始至終氣息都沒有太大的變化。
“溫度差值五度放置，保存時間一個月。”從實驗室走出來的蕭橙摘下面罩，對跟出來的助手吩咐道。
等到換好了衣服，蕭橙在各個實驗室裏巡查了一番後，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。
是個熟悉的聲音——
“見一面……不去曦城，就在研究所旁邊的咖啡館。”那人補充一句，“總歸我們還是隊友，見一次面不要緊吧。”
蕭橙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，答應了，“我二十分後到。”
那邊“嗯”了一聲，接著掛斷了電話。
自從上次在曦城公寓的不歡而散，蕭橙和衛子城已經有快一個月的時間沒有聯系。
蕭橙對此沒什麽感受想發表，孤身一人的生活她過得沒什麽不舒心的。那天稍微恢覆了點力氣她就搬進了酒店，等到傷養的差不多了，就收拾著行李繼續住進了她在研究所的住所。
那次的黑色霧氣是一種名叫暗力的能量，多是由至純的負面情緒精粹構成。暗力傷到了蕭橙的本源，自那天起就在無時不刻地吸取她的情感，十多天前蕭橙臉上還能有些情緒變化，現在麽，就是眼中不帶任何情緒的偽裝假面罷了。
二十分鐘後蕭橙走進了同衛子城約好了的那家咖啡館，第一眼就註意到了氣質格外不同，在人群中鶴立雞群的他。
蕭橙落了座，衛子城的視線在她臉上掃了一遍，問：“你的臉怎麽了？”
蕭橙收起了臉上像面具一般的放松面容，面部神情陡然一冷，整個臉上仿佛只有五官存在，沒有任何因為情緒而導致的肌肉變化，饒是經驗再豐富的微表情研究專家，這個時候也看不出蕭橙的心理活動。
“受了傷，以後都會是這樣。”蕭橙輕描淡寫地解釋，“不會影響我做任務，我也不會輕易死掉，對隊伍沒有影響。”
衛子城眼中掠過一道晦澀的光，他平靜地問：“受了什麽傷？”
“情感損失，有一股力量在我身體裏，只要我顯露出情緒，那些情緒就會全部被它吸走。如果沒有情緒，它就不會有動作。”蕭橙看了眼時間，“你還有什麽事？如果同任務無關的話我要回去了。”
“有事，同任務或許無關，但同你有關。”衛子城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黝黑的石頭，放到蕭橙面前，“這是那天我把你從烏臨山帶回來的時候撿的，那地方只有一顆這樣的石頭，它待著的位置又是在你倒下的附近，我就把它帶了回來。”
石頭的棱角很銳利，黑得均勻，內裏閃著液體流動的光澤，外殼泛著反射的冷光。
“本以為這是你要找的東西，結果這麽些天你根本就沒有同我聯系。”衛子城搖搖頭，示意蕭橙去看那塊石頭，“這顆石頭應該有自我意識，它不能和人交流，但它一直想來找你，我就把它帶來了。你看看，它對你有沒有用。”
這些天裏，衛子城發現石頭總是會無端變化位置，一會停在簽了蕭橙名字的合同書上，一會停在蕭橙研究開發出來的實驗品附近，甚至還能察覺到哪裏有蕭橙的氣息，它就往哪裏鉆——在衛家老宅，除了衛子城房間裏的部分東西，也就衛子城和蕭橙接觸最多了，所以石頭總喜歡往他口袋裏蹦，還想要帶著他往一個方向走。
那個方向，就是研究所所處的位置。
蕭橙伸手，五指彎起拿起了石頭，她楞怔了半秒，接著一直橫平的眉毛揚起了一秒，落下後蕭橙的面容舒緩了很多。
她看不見，衛子城看不見，其他人也都看不見——一股十分微弱的黑色霧氣，正從她的身體裏鉆出往石頭裏湧去。
“它對我的情緒恢覆有幫助，多謝。”蕭橙想要彎一彎嘴角，但數十天的克制讓她似乎忘了該怎麽笑，嘴角的弧度扭曲了一瞬緊接著就消失了。
衛子城點頭，道：“也許我該早點把它給你送來的。”
蕭橙面容的變化肉眼可見，如果這塊石頭能夠將蕭橙自那天起突然消失了許多的情感補回來，衛子城絕不會將石頭留在自己身邊那麽多天。
“沒關系，現在拿到手也不晚。”說完這句，蕭橙沈默了一下，問：“你的種植空間現在能不能進去？”
“可以，十多天前我就進去過——我的種植區域和你的種植區域相連，其他人的都進不去。”窗外的陽光漸漸烈了起來，衛子城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咖啡。
“下一批種子我給你，不要種外面買來的種子了，我對小麥種進行了改良，這個更適合種在不會出現異常天氣的種植空間裏。”蕭橙看了眼窗外稀疏走過的人群，轉回頭來，聲音低了一點，“流光現在可不可以出來了？”
衛子城不懂她問這個做什麽，回答道：“可以，它是十多天前醒來的，流光告訴我最多一個月後我們的力量就會恢覆到全盛狀態，另外這個世界的任務同我們之前猜想的一樣。”
蕭橙點頭，嘴唇動了動，道：“小白現在還在昏迷。”
“我想借流光一用，讓它幫個忙……”蕭橙語氣多了絲為難，“小白的力量耗費太多，一個月後就算壓制全部解除，它恐怕也不能恢覆到全盛，到時候它損失力量太多的弊端反而會更嚴重地表現出來，反噬會很嚴重。我需要流光用它們蘿蔔之間的方式，傳輸一部分力量給小白。”
“如果流光不願意，我跟它說。”
衛子城的思緒不覺飄遠，他又想起了那天倒在一片黑暗的森林中，臉色蒼白氣息微弱的女孩。
蕭橙在曦城公寓說的話的確讓他瞬間情緒失控，但也讓他忽略了一些問題。
失聯了兩天，蕭橙她，就在烏臨山深處以那樣虛弱的狀態，昏迷了兩天嗎……那她受的傷，得有多重，小白甚至需要流光來幫助恢覆。
在烏臨山裏，她究竟遇見了什麽？
“我跟你去研究所，流光會願意的。”衛子城從座位上起身，給咖啡結了帳，跟在蕭橙身後，一路走到了研究所，走進了蕭橙的辦公室。
蕭橙在辦公室裏走了幾步，敲了敲書櫃後的一面墻，轉動了一個固定在墻上的裝飾物，墻的一部分收縮了起來，裏面是一個純白四周鋪滿了隔音防震材料的實驗室。
研究所幾乎所有地方都安裝了監控，蕭橙的辦公室監控雖然只能覆蓋一部分區域，但還是在這個隱蔽的實驗室完成能量轉換更安全。
“我可以給小白傳輸能量，不過你得把它帶出來，通過契約者傳輸的話效率會很低。”流光站在實驗臺上，這裏被清出了一小塊空地，流光的紫色身軀在光滑的實驗臺上留下了一個模糊的紫色影子。
蕭橙擰眉不過十幾秒，最後還是把小白從識海裏帶了出來。
一層薄薄的白光圍在小白身旁，將它縮小的身軀毫不費力地全部包裹，小白頭頂的葉子有幾分暗淡，白乎乎的臉上竟也能看出幾分憔悴虛弱。
“你們遇見了什麽？”流光同衛子城有相同的問題，它不解地伸出葉子碰了碰小白身外的白光，“小白退化到了幼年期，如果不是契約還在，小白這條命早就交代了。”
“一個異化了的深淵怪物。”蕭橙不想在這件事上多說，轉而道：“你也看見了小白的情況，我實在是沒辦法了，一直用治愈聖光嘗試替它恢覆，也在識海裏溫養了這麽多天，小白還是昏迷不醒，情況也沒有多大的好轉。只能按手冊上的，試試你們之間的能量傳輸了。”
“你用了治愈聖光。”流光恍然，道：“那難怪小白的情況一直都是這樣了，之前你們戰鬥的時候，小白估計是把天賦的一部分轉交到了你手上，它當時還不能出識海幫你吧？”
蕭橙點頭。
“那就是了，雖然蘿蔔升至四十級後契約者可以發出同蘿蔔一樣的天賦能力，但效果到底還是不如蘿蔔自己發出的，你們遇見的那個深淵怪物肯定很強大，在那種情況下小白只能把天賦能量能轉交給你的都轉交給你，結束戰鬥後你沒有把那些本源力量還給小白，用治愈聖光的時候一直在消耗小白的本源力量，所以就算在識海裏溫養了這麽久小白也沒能恢覆意識。”流光給蕭橙認真解釋了一遍原因，然後略有點為難地說：“一般來說除了契約者的識海外，同族的能量就是最適合蘿蔔恢覆力量的東西，不過……小白的本源之力不回去的話，我現在恢覆了的這些能量也幫不了它。”
“你必須先將小白的天賦能量還回去，你能靠自己做到嗎？”流光看著蕭橙的眼睛，問道。
飼養蘿蔔的手冊裏沒有說過蘿蔔們的天賦能量這件事，蕭橙對小白的性格秉性已經十分熟悉，但對蘿蔔們的力量來源一直沒有過深究，如何找出那些她壓根就分辨不清的天賦能量，蕭橙表示並不知道。
“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——”流光烏黑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蕭橙的臉部，它說出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知道的唯一辦法，“天賦能量是蘿蔔最核心的能量，如果不是主動給出的，這些能量沒有任何可能依附在其他生物之上，只要你的力量瀕危不再能壓制住它，那些天賦能量就會回到它原本的主人身上。”
“你現在能夠動用的能量只有小白的治愈聖光吧？那你壓制著小白天賦能量的，就不是什麽法力值什麽技能，是你的生命力。”
流光說到最後，衛子城臉色突然變了，他鎖著眉頭，從流光移到蕭橙身上的視線帶著阻止和擔憂的意味。
“衛子城，你可能不知道。”流光身為衛子城的契約蘿蔔，他想什麽，流光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，它轉身看向衛子城，用嚴肅的口吻開始教誨這個對天賦能量同樣毫無所知的契約者。
“天賦能量是一個蘿蔔的核心能量，是支撐著蘿蔔維持行動甚至發展壯大的中心樞紐，更是蘿蔔的生命之源。正是因為天賦能量的重要性，所以哪怕蘿蔔們心甘情願，它們的天賦能量也不能如數傳給任何一個外族，那些強制留存下來的能量是保住蘿蔔生命的前提。”
“所以……如果其他能量一直不能回到小白身體裏的話——”流光的口吻更加嚴肅了，它的八瓣葉子端端正正地垂在身側，“輕的話它會一睡不醒，醒來後等級受限不能寸進；嚴重的話，那些留存下來的本源力量也保不住小白……。”
“我承認讓你的生命值降到瀕危狀態的話會有風險，但不管是為了蘿蔔還是為了你自己，把剩下的那些天賦力量都傳輸回去才是你應該做的。”流光停下教訓衛子城的話語，轉身對雙手環抱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蕭橙道：“如果小白堅持不住死了，你喪失了契約者的身份也會死，其他人，包括我們這些和契約者綁定了的蘿蔔，一樣會死。”
不用流光再說，蕭橙已經明白了該怎麽做最好。
之所以沒有在流光說了辦法之後立即行動，也只是因為她需要多了解一些天賦能量的事情，免得小白得救了她卻崩了，那到時候其他隊友和蘿蔔們，包括小白，一樣會陷入險境。
實驗臺上只有實驗設備，蕭橙從蘿蔔世界第四層副本裏帶過來的房間倒是被她裝了不少東西，經過烏臨山一戰知道自己隨身攜帶的裝備太少之後，房間裏就多了不少武器和食品藥品。
一把鋒利至極，閃著銀白光澤的手術刀被蕭橙從房間裏取了出來，接著一個醫藥包從蕭橙手中憑空出現，被她放在了實驗臺上。
“等到本源能量回到小白身上，你提醒一下衛子城。”蕭橙對流光說完，接著看向衛子城，說：“有性命相連的契約存在，流光提醒了之後，你會幫我包紮一下傷口的吧？藥裏面也有。”
衛子城眸光閃了閃，話裏不知不覺間露出一絲苦澀，“當然了，即便沒有契約存在，我也會幫你。”
鋒利冰冷的金屬割破了手腕動脈旁邊的一條血管，鮮血沒有噴湧而出，卻也像汩汩而流的小溪一樣仿佛不會斷絕。接著數道傷口相繼出現在蕭橙左手手臂，血流的更多了，她龐大卻被限制了的生命值屬性也不能阻止這些傷口。
生命流逝的感覺並不好受，蕭橙面上只有些許的壓抑神色，完好的右手攥成了拳，手肘彎曲成了弓狀，身體開始因為溫度的降低而開始了輕微的顫抖抽搐。
她的面色愈發慘白了，久病不治的病人也沒幾個氣色像她這樣的。
割破血管讓血液瞬間流失的方法能讓人漸漸陷入生命瀕危的狀態，同樣的，因為它的流逝緩慢，往往也能及時救治過來，甚至不需要吃什麽藥，只要多加休息多吃點補血食物就能恢覆過來。
只有流光看得見的白色能量開始在蕭橙和小白之間傳輸，出端越來越微薄，入端越發凝實。
蕭橙體內潛伏的暗力對這股能量蠢蠢欲動，剛分化出一部分觸須想要偷偷地吞噬一部分白光能量，那條觸須就被蕭橙口袋裏的黑色石頭給攔腰斬斷，然後全部吞進了它已經凝黑成墨水的身軀內部。
“可以了。”流光看著最後一點天賦能量回到了小白身體內，及時道。
衛子城早就將醫藥包打開，他拎著醫藥包在蕭橙身邊蹲下，用鑷子夾著棉球給蕭橙傷口上的血吸收一部分，然後灑上藥粉，綁上繃帶，打好結。其他的傷口同樣一番操作，最後蕭橙的左手從胳膊到虎口，全都被繃帶覆蓋，一片白看起來有些嚴重。
失血過多，蕭橙早在流光開口前就陷入昏迷，現在衛子城一番動作也沒能弄醒蕭橙，她呼吸微弱，唇色蒼白，緊皺的眉頭不知不覺中松開。
流光給小白傳輸了自己一半的能量，葉子也焉吧吧地耷拉了下來，它看著醒來了的小白，有氣無力地說：“你以後長點心吧，天賦能力給出去前總得確定自己能收回來吧。你不小心，連帶著我也跟著你受累，一半的力量都傳輸給你了。”
小白輕盈地蹦起，從躺姿變成站姿，頭頂一片葉子擡起，朝蕭橙所在的方向揮了揮，蕭橙身上頓時漫起一陣白光，有些發涼的體溫也停止了低下去的趨勢。
“唉……”見狀，流光無奈地嘆了口氣。
小白啊小白，這麽多對契約者和蘿蔔的組合裏，恐怕你是對契約者最上心的一個了。
“流光，謝謝你。”給蕭橙施加了治愈聖光後，小白轉頭看向流光，葉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，道：“本來應該不會出意外的，橙子的力量突然強了起來，我的天賦能量就收不回來了。”
流光思索了一會，問：“你們見到的怪物到底怎麽回事？”
小白又朝蕭橙那邊看了一眼，安了安心後說：“是只泥巴怪，在烏臨山深處的沼澤裏異化了，它身上可以散發出暗力，不過不純，所以影響不是很大。就是這麽久以來它可能吸收了太多的負面情緒力量，又吃了很多生物的身體，深淵力量對它的影響太大，已經不是普通的泥巴怪了，所以我們對付得就慢了點。”
“蕭橙的情緒是怎麽回事？”流光十多天才恢覆了意識，幾天前才能從衛子城的識海內出來，並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麽。
“你也知道，我們白色蘿蔔雖然能夠克制暗力，但我們的能量也是暗力的滋補，對暗力提純有很大的功效。”小白有些垂頭喪氣地在實驗臺上蹦了蹦，“那天從烏臨山刮來的風裏帶了暗力，因為我的原因，就是朝著橙子來的，橙子為了抵擋用了契約，最後那些暗力因為不能清除掉，就隨著契約進到了橙子的本源能量裏。”
“對其他人暗力都是激發情緒然後吞噬掉那些情緒，對橙子，就是不斷地吞噬她的情緒，想讓橙子變得沒有情緒沒有感情，最後我們的契約就會失效，到那時暗力就能吞噬我的力量了。”小白的葉子快要揪斷了，它現在感覺很不好受。
流光聽著聽著，神色越發不好，“怎麽這麽不小心？”
“當時橙子不知道那是暗力啊……橙子不知道它有多難纏，要知道，也就不會用契約了。要知道進到了能量本源的暗力和身體外圍的暗力，造成的傷害可是完全不一樣的。”說著，小白嘆口氣，“不過也不算是完全無解吧，只要壓制住不讓全部的情緒都被吸收走了，橙子覆活之後那股暗力對她就沒有影響了。”
“只可惜……橙子就不能表現出絲毫情感，最好能做到隨時隨地都是毫無情緒的狀態，可是這樣很累，也很難……”
衛子城全程旁聽聽完了小白的解釋，這下，他倒是明白了蕭橙為什麽會突然變得格外冷漠。
衛子城低頭看著靠在墻角的蕭橙，實驗室裏冷白的光落在蕭橙蒼白的臉上，呼吸輕微似顫動羽翼的蝶。
他想：如果你不能過來，那就換我朝你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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